这令使将话一说完,马超元眼睛发亮,欣喜的盯着赵福生看。
只是这下赵福生没有再点头了。
她意味深长的也看着上阳郡众人,先前还一脸高兴的马超元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了。
马超元结结巴巴的道:
“大、大、大人,莫非、莫非此事还有变故不成?”
人皮鬼母的存在便如悬在众人头上的一柄刀,随时都有可能吞噬众人,且上阳郡从上到下,压根儿无还手之力。
赵福生含笑道:
“变故是没有的,案子已经解决就是解决了,但是后期会不会吞噬驭鬼者,还得看驭鬼者本身老不老实而已。”
她说话时半垂眼皮,眸光盯着桌面的茶杯看,说完后抬眼看着众人,眼神冰冷。
马超元与她目光相对,感觉到她眼中的杀气,一个激灵,这才回悟过神:无论赵福生表现得有多么亲近、温和,她始终是个驭鬼者,还是个十分强大的驭鬼者。
且她的话也让众人隐约悟出她言外之意:仿佛人皮鬼母已经受她掌控,若是众人不听她的吩咐,极有可能会受她惩处。
这样一想,马超元心中一紧,小腿肚瞬间抽了两下筋,钻心的疼。
赵福生笑意并未达到眼底,她看着面前众人:
“人皮鬼母案十分凶险,案情复杂,上阳郡的大将朱光岭已经在此次鬼案之中丧生。”
虽说朱光岭没有一同回来,众人已经猜出端倪。
可刘业全、马超元等人听说朱光岭一死时,心中依旧一个‘咯噔’。
“郡城不能无主,我还没有入京,不清楚朝廷的情况。”赵福生说道:
“不过上阳郡鬼案由我解决,那么我就默认此事暂时交由我来负责收拾善后。”
“匾额的存在能镇压一部分鬼祸,可是作用有限。”
她想起十七层地狱内的情景,又看了看昏昏欲睡的封都,心中掠过一丝阴霾。
封都的情况也不太稳。
他太‘老’了。
驭鬼者自然不会真的衰老,封都的‘老’,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寿元将近,也就是厉鬼复苏的时间逼近。
他是十七层地狱的短暂看守,就算鬼域可以传承,可下一任传承者未必是封都。
到时看守臧君绩这样的大事,交给谁来接手负责?
如果接手的人镇不住鬼域,一旦厉鬼复苏,那样的灾祸后续谁来收拾?
封都先前提及的‘交易’,估计也是涉及这件事。
赵福生压下心中的杂念,又道:
“这东西对你们如今的上阳郡来说是祸不是福,但是我拿走此物,也会送你们一个镇鬼的东西。”
马超元听得惴惴不安。
他对于镇魔司的匾额落到谁手上一点也不在意。
对他来说,只要保住性命,活下来就行——至于任务完不完得成,朝廷后续会不会追究,那都是之后的事。
可是赵福生提及的镇鬼之物不知是什么,这对马超元来说,便如同取走了吊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,却给自己头顶悬了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大刀似的。
马超元对于赵福生提到的‘镇鬼’之物感到十分害怕,一时之间心生不妙预感,却提不起勇气去询问。
“人皮鬼母涉及无数鬼伥。”
而这些人皮鬼伥内,则都困守着这四十多年曾驻守在上阳郡的驭鬼者。
他们生前为祸一方,既是庇护百姓,也是蚕食百姓、欺压百姓的祸害,最终死于人皮鬼母之手,成为鬼伥。
“我打算将其中一尊鬼伥放置在上阳郡中。”
赵福生一语即出,惊得马超元等人下意识想往后退。
马超元后膝踢到长凳,险些被绊倒在地。
他神色狼狈之间站稳了身形,却顾不得丢人,站定后即刻下跪:
“大人开恩——”
人皮鬼母案好不容易解决,如果再来一个人皮厉鬼,岂不是换汤不换药?
赵福生冷冷看他:
“我已经决定,不会更改。”
她先说自己的决定,接着才道:
“此人皮鬼伥非彼人皮鬼母,它是受我掌控,不会再厉鬼复苏,但是它品阶很高,有它镇守,上阳郡哪怕是发生劫级鬼案,躲入它镇守的地方,也可保你们性命无忧。”
赵福生的话令得众人半信半疑,她又道:
“帝京如今还没有新的任命传来,如果没有将领将来接手,那么此地就由马超元接手。”
这样的安排也在马超元预料中。
只是他的情况已经一五一十跟赵福生提过,如今他即将厉鬼复苏,并不是适合接手上阳郡的人,他心中正杂念纷纷之际,又听赵福生道:
“马超元状态不稳,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喜欢奖罚分明。”
她道:
“我打算赠你一道鬼印,令你状态稳固。”
赵福生的话令得马超元悬起的心顿时落回原处,他如吃定心丸,当即脸上露出喜色。
“不过鬼印之后,我要你先做几件事。”
马超元立即表态:
“大人只管吩咐。”
“一、你接任上阳郡后,当即废除四十多年前臧雄山制定的‘初夜权’。”
臧雄山当年制定此规则,是为了掠夺年少女子剥其人皮、害其性命压制人皮鬼母,缓解它复苏。
但每条规则下,受害者并非少数。
臧雄山自己本人造成的劫难尚且不说,事实上据赵福生所知,这一条规则诞生后,受害者众,但真正死于臧雄山本人鬼母之手的少女并不多。
更多的人是间接的因规则而死。
上阳郡内大量镇魔司、朝廷相关的官吏、差役,以此条法则为长鞭,祸害了不知多少人。
这些人形成可怕的群体,隐藏在上阳郡‘初夜权’法则之下,四十多年来害的人远比当年臧雄山本人杀死的人更多——这都是臧雄山当年一人掌权,并一念之间制造‘初夜权’法则形成的严重后果。
马超元愣了一愣,随即心念一转,应了一声:
“是。”
‘初夜权’的规则在上阳郡由来已久,许多人早形成一定默契了。
镇魔司压迫郡城内所有人,镇魔司之下则是官府。
官府由上至下欺凌百姓,这种压制层层向下,最终受挑捡的就是普通百姓了。
而普通百姓之间其实早借用这规则形成生意链——卖女儿之风很盛。
此时删减这一法则,兴许还会引起一定动荡。
不过这个世道强者为尊。
赵福生驭鬼在身,她要强行取消这条法则,谅其他人不敢不应的。
对马超元来说,其他人心中怨不怨怼也不在意,他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。
“其二,上阳郡今年遭遇鬼劫,百姓死伤无数,如今正值春播,你之后颁布告示,将前几日遭受过鬼劫的家中做登记。”
赵福生道:
“上阳郡家中,只要家里有人因前几日人皮鬼母之葬而死的人,今年一年镇魔司税赋全减。”
这也是一个极大动荡的命令。
镇魔司的税赋是加诸百姓身上沉重的枷锁——不止是普通百姓,就是一般的富户在每年纳税之余,也会为之烦恼害怕。
一旁刘业全听到这里,心脏‘砰砰’乱跳。
赵福生提及的两道改变,都足以令上阳郡轰动。
但谁能想到,这样两道可怕的命令,竟会出自于定安楼中,被这位赵大人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说出来了。
他手脚俱麻,心中又兴奋又后怕,眼角余光见到店里伙计要来送菜,便打了个手势,让传菜的伙计先不要过来打扰赵福生讲话。
“除此之外,其他若未受鬼祸的家庭,则减免二季税赋。”
赵福生说完,温和的看向马超元:
“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?”
马超元心中杂乱异常,听闻她这样一问,却连忙点头:
“听清楚了,也记下了。”
万安县等人早知道赵福生性格,对此见怪不怪。
但本来沉溺于哀伤中的谢景升却不由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:上阳郡也并非她的领地,她管这些闲事做什么?
她提及的两条敕令,对她有害无利。
上阳郡不是她管辖地,百姓死活与她无关,但她若以强势手段做出这样改变,势必会损害许多官员、驭鬼者利益,众人心中未必会喜欢她。
这样的结果可能会令她恶名加身。
百姓信息落后,不明内情,甚至都未必会知道这位赵大人从中为他们做过什么。
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?
谢景升心中想着这事儿,又去看封都。
却见封都只笑呵呵的端着茶闭目养神,仿佛对她颁布命令,擅自改变上阳郡法令的做法并不在意。
赵福生也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的,又不厌其烦的交待:
“不过凡事不要打乱秩序,记住我的话,先登记受害者名录,不要走露了减税风声。”
她温言细语,马超元听出她言外之意,点了点头:
“大人放心。”
他原本以为赵福生这两条法则只是一时兴起,想短暂的改善民生,做件善事,未考虑过后果。
可此时赵福生特意叮嘱这话,证明这位赵大人是深知人性恶意的。
马超元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再多问两句,以便掌握此事拿捏分寸,却听赵福生道:
“这件事情一定要细心、仔细的做。”
上阳郡人皮鬼母的存在成为笼罩在郡内众人头上的阴影,伴随着朱光岭、臧雄山这两桩人、鬼祸一举搬除,有鬼伥镇守,之后上阳郡兴许会短暂的安全一段时间。
这也是让马超元等人腾出手办事儿。
不过厉鬼复苏的缘由众人都说不清楚,兴许没有了人皮鬼母镇压,后续上阳郡只要有人死亡,便仍会有鬼祸爆发的机率。
……
赵福生道:
“先登记,后公布法则,登记的人也不要轻信。”
人性有好有坏——这样的世道里,涉及钱财等物,更要上心仔细,避免许多人为了钱钻空子,挺而走险,到时反倒好事变坏事,祸害无辜性命。
“如果有钻空子的人,逮到之后酷刑击杀。”
她这样一说,马超元心里就有数了。
“大人放心,我一定办妥!”他自信的道。
马超元就怕赵福生太过仁善,反倒失了章法,可偏偏他们受制于她,到时行事束手束脚。
如今看来,她确实赏罚有度。
仁善之余不失雷霆手段,杀伐自有规则,众人有了底牌,心中就好掌控分寸了。
“嗯。”赵福生也笑眯眯点头:
“第三件事情,就是镇魔司自身规则,每年要办案。”
她沉吟了片刻:
“最低要求按照镇魔司自身法则来做,每年每人参与办案的数量不变。”
马超元等人本来听她提及鬼案,正自感不安之际,却听她说办案数量不变,又略略松了口气。
“不过——”
赵福生话锋一转,又将众人胃口吊起来了:
“如果上阳郡镇魔司内,无论驭鬼者还是令使,每年参与的案件数量可以记录,若是真实的情况下,超额完成,甚至主动参与办鬼案,且办得不错的驭鬼者,我每年会帮助你们补全鬼印。”
她承诺:
“只要你们不死于鬼祸,只要我不死,我保证我活多久,这个规则便会延续。”
赵福生的话令得众人喜出望外。
镇魔司向来有打鬼印的传统。
但是这种鬼印,大多作用于坐镇一方的将领:例如昌平郡丁大同、上阳郡朱光岭等这样的人物。
普通郡内的驭鬼令使、郡治下县里令司,都没有这样的殊荣。
马超元等人不由自主面面相觑,心中迅速盘算开来:如果赵福生驭使的厉鬼在灾级之上,那么她的鬼印便十分重要了。
正思索间,赵福生又道:
“我驭使的厉鬼可不少,我身边人也多,灾级、劫级甚至之上的人皮鬼母,都可选择。”
她笑意吟吟看着众人:
“根据功劳来,知道吗?”
她一句话说得马超元怦然心跳,正欲急急开口表态之时,赵福生又笑着道:
“但是不要弄虚作假,如果胆敢骗我,后果不用我多说吧?”
马超元听闻这话,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,令他原本心中贪生的火热之念散开了一些,多了几分冷静。
但无论如何,赵福生的话仍为众人迎来了一线生机。
“大人的话,我们心中都明白了。”
“明白就好。”
赵福生点头:
“既然话说清楚了,稍后我会先为你们打下鬼印,以保你们至少这一年安枕无忧,好好办事。”
“是!”
“是!”
马超元及上阳郡其他令使异口同声点头,眼中流露出喜色。